圣彼得堡中国留学生不少，诺拉虽然没有接触过，但听说他们从不接触这些东西。刚才就是一不留神说漏了嘴，此刻心里简直是追悔莫及。

她泄气地皱眉后，无奈道：“抱歉，我……”

其实这就是单纯的生活方式不同，根本犯不着道歉，但她还是说了，生怕甘蓝会因此不舒服，或者误会什么。

甘蓝若无其事地倒了杯水，扣下一片药。“你是现在吃，还是一会儿……”

话未说完，诺拉就把药塞进嘴里，水都没喝。

“有啤酒，你喝吗？”

甘蓝回到窗边，轻轻摇头。“不了，下午有课。”

阳光投射进来，焕彩光晕打在甘蓝身上，将肌肤照得几近透明。寂静的眸子黝黑，微微煽动的眉睫浓密细长，慵懒且美丽。

诺拉见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外面，走过来。“看什么？”

“下面一对小情侣吵架了。”

这并不是稀奇事，但因为甘蓝，诺拉就有了兴趣。

楼下情侣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，看上去仍有理智，事态并不是很严重。诺拉双臂扣在窗台，盈盈含笑。“看过《魂断蓝桥》吗？”

这么经典的电影甘蓝当然看过，刚点头，就听到诺拉拿起了腔调。

“那我该干什么呢？”

“去跟我结婚。”

“哦，罗伊，你疯了吧？”

“我知道我疯了，这是奇妙的感觉。”

诺拉的声音收放得当，声情并茂地在马拉和罗伊之间切换自如。任何时代的爱情和表达都有诟病点，但这并不影响它的艺术性。

甘蓝聚精会神地听着，完美契合的语速和动作简直就像看译制片，让人憋笑的同时又忍不住沉浸其中。

随着楼下“主演”的气焰平息，诺拉的声音也缓缓收敛。

“可你怎么能这样肯定？”

“好啦，亲爱的，你不许再这样支支吾吾，不许再问了，不许再怀疑了，这是绝对的，知道吗？这是肯定的，知道吗？就这样决定了，你知道吗？你必须和我结婚，知道吗？”

“我知道了。”

剧情落幕后，甘蓝与诺拉同时笑出声，第一次觉得罗伊是这样的“碎嘴婆”。

“你喜欢求婚的片段？”

“嗯，因为够猝不及防，来的毫无征兆。”诺拉忽然看着甘蓝，神情恍动。“就跟爱情一样。”

甘蓝一副受教的点头，眉骨轻挑。

两人沉默地待了一会儿，谁都不忍心打扰这片刻的宁静，似乎在回味着什么。

诺拉把叠好的外套交给甘蓝。“后天晚上有个派对，你来吗？”

甘蓝摇头，将外套穿上。“要去配眼镜。”

诺拉这才想起那天在水里似乎见到甘蓝戴眼镜来着，这几天又不见她戴。

“派对那晚丢的？”

“嗯。”

4

“嗨，甘蓝，有人找你。”

正写报告的甘蓝听言抬眸，找她的人已经昂首阔步地走了过来，手里拿着她遗失的金色眼镜。

“在哪找到的？”

诺拉笑了笑。“那你就别管了，晚上的派对，一起来吧。”

甘蓝的意志力有些松懈，望着满脸期待的诺拉，微微迟疑但没有果断拒绝。“我去派对，就跟傻子一样。”

“怎么会，有我在呢。”

这一句似乎打消了甘蓝的很多顾虑，薄唇用力抿着，最终点了点头。

滴答的时针一圈圈地走着，青天白日逐渐换上夜幕，浩渺的夜空升起一轮皎月，幽静美好。

广阔的别墅靠水而建，还没进门就先被里面的灯彩晃晕了眼睛。踩着狂躁动感的节奏，甘蓝如约来到派对。

极具奢靡的环境挑拨着人心，蛊惑着躯体一起疯狂热舞。这次的派对显然比上次玩得要嗨，熏人的酒气混在空气中，让人光闻就有醉意。

“为了讨你开心，诺拉那个疯子把我的泳池都抽干了。”

金发碧眼的女生突然走过来，将手里的伏特加递给甘蓝。

“什么意思？”

贴着夸张亮片的美甲指了指甘蓝的眼镜，别有深意地耸肩。

嘈杂的环境里，甘蓝喝了口伏加特，随后皱起眉。她真的不喜欢这个味道，刚要撂下，就被女生阻拦住。

“需要加点东西吗？”

说完，只见她抬手扫过，两颗白色的药丸沉入玻璃杯底，又攥着甘蓝的手晃了晃。“再试一下。”

不等甘蓝拒绝，玻璃杯就被刚进门的诺拉夺了过去，扬手泼了女生一脸。

“shit，诺拉你这个XX。”

女生骂道，酒水顺着头发滚到衣服上，在胸口处晕开一片湿意，单薄的衣料紧贴着人的肌肤。

诺拉也不甘示弱，底气十足地反击了几句，然后拉着甘蓝就往外走。

别墅外晚风清澈，甘蓝呼吸得舒坦无比。望向诺拉时，黑眸越发清亮耀眼，似在夸奖地说：“战斗民族，果然名不虚传。”

本来还在气愤的诺拉瞬间就展颜轻笑，坐在水池旁边，趁人不备时抽过她的眼镜，戴在自己的鼻梁上。

“度数不高。”

“嗯。”

诺拉盘腿坐在水台上，欣赏着甘蓝侧颜，柔和的五官没有欧美人那样棱角分明，但却自带一股斯文。见她抬头看向夜空，就好奇道：“你为什么会来这里上学？”

甘蓝笑弯了眼睛，指着夜空。“为了喀秋莎，老不老土？”

这三个字覆盖面很广，其中的含义也有很多。诺拉只能盲猜。“喀秋莎，是我们红色信仰，对你也一样？”

喀秋莎在苏联史上是太过浓重的一笔，所以甘蓝没有否认也没认同。她希望自己的热爱不沉重，纯粹一些，美好一些。

“分怎么看吧，喀秋莎这首歌我很喜欢，其次它跟流星雨很像，美的……让人窒息。”

“那我下次拉给你听？”

“手风琴？”

甘蓝诧异转头，猝不及防对上诺拉的眼睛。蓝色的眼眸仿佛藏着她迷恋的星河，是那样的近，不用望远镜也可以看得很清楚。

对视中，两人避无可避地沉沦。诺拉如婴孩般笑着，浅浅欲望在瞳仁中肆意滋长。“May I kiss you？”

我可以亲吻你吗？她问得深情又小心。

甘蓝率先从这份即将脱轨的痴恋中抽离，眨了眨眼睛，唇角笑得温暖，手指勾动金色眼镜，让它耷拉在诺拉的鼻梁，像个耄耋之年的俏老太太。

“你还想怎么样？就这样不好吗？”

女生之间的感情都极为敏感细腻，有些情愫早已经心照不宣，但未必要求个结果。

诺拉微微愕然，而后眸子覆上淡淡忧伤。“这算拒绝我吗？”

甘蓝摇头，这当然不算，因为她从未想过开始。“泰戈尔说友谊和爱情之间的区别在于，友谊意味着两个人和世界，然而爱情意味着两个人就是世界。”

“诺拉，你想过以后吗？”

现在的我们，不用想以后，如果继续，那以后该怎么办呢？

5

自那日后，诺拉没有再找过甘蓝，两人就像临时交汇的直线，刚触碰就已经分离。

或许是天冷了，或许是没想起，甘蓝没有再穿那件外套，只是挂在鼻梁上的眼镜也遭到了她的嫌弃。她将眼镜收回盒子里，想着哪天有时间再去配个新的。但是两个礼拜过去了，她的脸上依旧空空如也。

这天，她看着课板上模糊的字迹，忽然有种白嫖成功的心理。生意上有及时止损的说法，那感情也一样吗？

她现在的做法，其实就是一个目的，不用担负任何心理责任。

下课后，她和艾比走出教室。今天的广播站依旧很热闹，在几个主持人轻松开场后，甘蓝就听到一首熟悉的旋律。

是《喀秋莎》，富有轻快情感的手风琴缓缓带动了音符，有着难以言说的情怀。这让校园里的人纷纷抬头好奇，谁会放这首歌？

更让人意外的是，这是首纯音乐。甘蓝在心里随着音乐默唱，忽然间她明白了什么。

这是首手风琴独奏！！！

“诺拉，你真是令人恶心。”

尖利的声音突然响起，《喀秋莎》也随即暂停，插播进另一首歌曲，显然是为了应付突发状况。

这声音她熟悉，就是那天在派对的女生。甘蓝意识到不妙，拔腿就往广播站跑去。

“恶心，诺拉背叛了我们的宗教信仰，打死她。”

甘蓝还没进门就听到了这样的恶语。她踹开被人堵住的门，只见诺拉被几个女生压在地上，发丝凌乱垂落，高肿的嘴角，隐隐渗着血丝。

“快住手。”甘蓝大吼着，但完全占上风的几个女生完全没有停手的意思。

推开挡道的椅子，甘蓝果断地把人从诺拉身上撕开。正挣得青筋凸显、面红耳赤之际，艾比及时赶到帮忙，才稍微拉平了局势。等到稍微分开缝隙，甘蓝便趁机拉起诺拉逃出去。

和煦的晚辉照在篮球场上，甘蓝拉着诺拉奔跑。突然，诺拉甩开手，后背靠墙，惨不忍睹的脸上淤青斑紫。

抽了抽鼻息，眼眶通红地看着甘蓝，像个受伤的兔子。良久，才泣声哽咽道：“我只是做我自己，没有背叛任何人。”

闪着泪光的眸子，像蓝色水晶，熠熠生光。破开的唇角泛着血色，她倔强的目光坚定无比，看得甘蓝心脏揪痛。

“我知道。”

甘蓝词穷得不知道该怎么安慰。这里就像个牢笼，他们打着正义的旗号，肆无忌惮地去“同化”异类，或者将其视为妖魔鬼怪。其实就是站在道德的制高点，去腐蚀剥夺着别人的基本人权。

对错从来都掌握在大多数人手中，反抗就会受伤，这点她们都懂，可诺拉比她勇敢。

诺拉重新扎起头发，赤红的眼底，像是被浇熄的炭火，闪着微弱的光芒。“毕业了，我想离开这里，但是需要有人给我个离开的理由。”

眼泪静静流淌过她故作微笑的脸庞，流光碧蓝的眼睛里，满满装着甘蓝。她的目光不热，却足以触碰到心底的柔软。

“知道为什么我说《喀秋莎》和流星雨很像吗？”

诺拉停止了悲涕，濡湿的眼眸凝视着甘蓝。

“因为两者都是一个辐射点发射，但是精准度一般。人也一样，尽管方向一致，但目标未必相同，路径也不同。”

6

学校很快针对性地给了处分，诺拉自然是榜上有名。不过更兜不住的事情似乎比打架更吸引人，经常有人会出于好奇来到天文系，只为看看流言中的另一位“女主角”。

身为当事人的甘蓝始终都是泰然处之，倒是好八卦的艾比会问东问西，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一般。毕竟敢出声的终归是少数人。

“甘蓝，你看到诺拉是什么感觉，心潮澎湃？还是小鹿乱撞？你跟我说一下嘛。”

甘蓝摇头轻笑，收拾课本，准备下课。

“你就跟我说说吧，中午请吃饭。”艾比诱惑道，眼睛充满了“求知若渴”。

甘蓝莞尔一笑。“这个恐怕不行，有约了。”

“有约了？约了谁？”

话刚说完，一道人影就冲进了教室，宣誓主权般地吻住甘蓝，而后望向艾比，唇角笑意略显猖獗：“嗨，艾比。”

“额……不打扰你们。”艾比干笑两声，随意收拾了课桌，跌跌撞撞地跑出教室。

甘蓝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有些怔愣，她微微推了推面前的人，低声道：“诺拉，别闹。”

诺拉却不依不饶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甘蓝：“我没有闹，我就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，我喜欢你。”

甘蓝无奈地叹了口气：“你这样会给自己惹麻烦的。”

“我不怕麻烦，我只怕错过你。”诺拉的语气坚定而执着。

从那以后，诺拉不再掩饰自己的感情，她总是出现在甘蓝的身边，陪她上课、吃饭、去图书馆。尽管周围有很多异样的目光和窃窃私语，但诺拉毫不在意。

甘蓝一开始还有些抗拒，她不想让诺拉因为自己而承受更多的压力。但渐渐地，她被诺拉的真诚和勇敢所打动。

在一个宁静的夜晚，两人坐在校园的草坪上，仰望着星空。

“甘蓝，你知道吗？自从遇到你，我的世界都变得不一样了。”诺拉轻声说道。

甘蓝微微一笑：“怎么不一样了？”

“以前我总是觉得很孤独，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走。但是现在，有你在我身边，我觉得很安心，也有了前进的动力。”诺拉握住甘蓝的手，眼神中充满了期待。

甘蓝看着诺拉，心中涌起一股暖流。她知道，自己也在不知不觉中对诺拉产生了特殊的感情。

“诺拉，我……”甘蓝刚想说些什么，却被诺拉打断了。

“不用急着回答我，我会等你。”诺拉温柔地说道。

日子一天天过去，学校里关于她们的传闻依旧不断，但她们却越来越坚定地走在一起。她们一起看星星、一起讨论电影、一起分享生活中的喜怒哀乐。

然而，现实的压力并没有消失。诺拉的家人知道了她和甘蓝的关系，强烈反对她们在一起。诺拉陷入了痛苦和纠结之中。

“甘蓝，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。”诺拉红着眼眶说道。

甘蓝紧紧地抱住诺拉：“别害怕，我们一起面对。”

她们开始努力争取家人的理解和支持，同时也在学校里勇敢地面对各种质疑和挑战。虽然过程很艰难，但她们从未想过放弃。

最终，在她们的坚持下，诺拉的家人慢慢地接受了她们的关系。而学校里的同学们也逐渐理解了她们的感情，不再用异样的眼光看待她们。

多年后，甘蓝和诺拉一起回到了圣彼得堡，那个见证了她们爱情的地方。她们手牵着手，走在曾经熟悉的街道上，回忆着过去的点点滴滴。

“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？”诺拉笑着问道。

甘蓝点点头：“当然记得，那个时候的你可真大胆。”

“哈哈，那是因为我一眼就看到了你，就知道你是我要找的人。”诺拉说道。

她们的爱情，如同那夜空中的繁星，虽然渺小，却璀璨夺目。在这个充满挑战和困难的世界里，她们用爱和勇气，书写了属于自己的美丽故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