刚刚穿越的那天,我就已经吩咐向明和当时联系的养父母交涉。
可对方的联系方式似乎换了,甚至还搬了家,有人说去了国外,有人说夫妻俩为了生儿子早就把领养的孩子丢了。
总之,我的女儿始终不见踪影。
我一言不发的看着章诺,指尖深深陷入皮肤,背在身后的手臂发麻,抑制不住的有些抖。
4.
说实话,我不肯相信章诺。
求学时期她是我最好的朋友,我们在国外读书时几乎相依为命,她没钱交学费,是我爸好心资助,她父母去世,是我帮着操办后事。
可最后她却背叛了我,和我的老公勾搭在了一起。
这样背信弃义的人,理智告诉我不能信。
可是……空气安静了几秒,我笑着搂过她的腰,语气咸淡。
“这个先不急。”
“这个怎么能不急?”章诺挣脱开我。
“你不是说找到女儿后就离婚,让那个女的带着孩子净身出户,这是我们俩早就商量好的呀!”
我身子一僵,笑容凝固在嘴角,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婆婆在家中把我当做佣人使唤,老公冷淡多年出轨好友,孩子被迫与我分离,多年不得相见。
原本以为,我能够承受的了这一切,但现实好像比我想象的更加残酷。
沉默了几秒后,我点点头,语气带上了几丝自嘲。
“是,这婚肯定得离。”
章诺见状开心起来,“就是,这些事你放在心上,到时候我们办一场盛大的婚礼,让全世界的人看看,那个夏浅悠根本配不上你。”
“她一个陪过酒的,仗着长辈的婚约,怎么好意思缠着你不放。”
这句话,犹如晴天霹雳。
陪酒?
我从小循规蹈矩,学业完成后一直留在父亲的酒厂里帮忙打理工作,酒厂公司破产后,我遵从父亲的遗愿嫁给了萧斯越。
前二十几年里,几乎没做过一见逾矩的事。
陪酒更是无稽之谈。
我找来向明,让他把夏浅悠自从嫁到萧家的大事小事从头到尾汇报给我听。
他却开始支支吾吾。
“萧总,这些事您不是......说过不再提吗?”
那一瞬间,巨大的黑洞用无形的手将我往深渊处拉,我拼命知晓深渊的恐怖,拼命挣扎,却好像被人锁死后路。
萧斯越隐瞒了些我不知道事。
这些事关乎我,或许曾经的我也知道,只不过,却被人刻意抹除了。
我怀揣着一肚子的怨气回到家中。
刚推开门,便被眼前的画面惊的停住脚步。
我那个婆婆,正拿着扫帚不断抽打着倒在地上的“夏浅悠”,而后者蜷缩在地上,脸色惨白,已经没有了反驳的力气。
结婚这些年来,萧斯越除了结婚最初的那三个月对我态度温和之外,后面的多年始终冷淡至极,但也从未动过手。
但他母亲不同。
他母亲不是亲生,而是后娶,萧家当时败落,阴差阳错下娶了个乡野出身的暴发户的女儿,萧斯越父亲死后,他对这个没什么感情的继母毫不在乎。
同意不被在乎的我,便成了她出气筒。
动辄打骂、羞辱,都是家常便饭了。
我将萧斯越送到医院,他醒来时,我已经坐了整整一夜。
“我女儿呢?”我问。
萧斯越脸上有着还未散去的怨气,“你不配问这个。”
我站起来,走到病床边拽住他的头发,逼迫他抬头看我,“你出轨我可以不管,但我女儿,你必须还给我。”
他没说话。
我又问。
“那陪酒是怎么回事?”
萧斯越眉眼间终于有了一丝松动,夹着些许不甘。
5.
我咬着牙问。
“你想败坏我的名声?”
还没等他开口,两天不见的向明忽然从门外冲进来,手中拿着几张纸,呼吸急促。
“萧总!小姐找到了!”
章诺那天来过后,我把得到的资料都发给向明,让他去找孩子。
他办事效率很快,那天在病房里听到这个消息时,我甚至都有些站不稳,差点栽倒在地上。
正准备走时,萧斯越忽然拉住我,像是服软了一般,紧紧皱着眉头。
“别去。”
我一把甩开他的手,“滚开。”
没想到他竟然从病床上跌下来,语气哀求,悲痛至极,“求你......别去。”
我顿住脚步,沉默了几秒,犹豫的转回头。
身后的向明低着头,一言不发。
女儿找到了。
我见到她时,留给我的只剩下一张死亡报告。
上面写着,孩子于一月前手术意外死亡,骨髓捐献手术,而且是第三次。
做手术的医院,就是本市的第一医院。
我看着那张死亡报告心如刀割,绝望的感觉从脚底爬上四肢,遍布全身,直到喉咙处,我开始被窒息感所包围,支撑不住跪倒在地上。
肃静沉闷的医院走廊里,我死死压制着自己抽泣的声音,灵魂已然被耗尽。
重新投胎一次,我只想找回自己的女儿。
我什么也没求。
我只想要女儿。
为什么连这样简单的一个要求,都无法满足。
后来我才知道,为什么换了身份后,我是从医院醒来的。
起初我没多想,只以为萧斯越有了点小毛病,去医院住了几天罢了,拥有萧家的财权,世界顶尖的医生都能为他效命。
事实也的确如此。
半年前,萧斯越被检查出白血病中期,并有恶化的趋势。
那个时候,我刚刚怀孕。
萧家所有与他有血缘关系的人都去配了型,但无一例外全部不符合。
也是半年前,章诺回了国。
她得知萧斯越的病情后,提出了找回那个早被送人的女儿。
于是我的孩子与他配型成功,萧斯越为了报答章诺,承诺她摆脱我后,就和她领证结婚,但却并未告诉她找女儿的真正用处。
章诺也竟然真的信了。
听向明说,孩子从小身体不好时常生病,但所幸遇到的养父母很好,打断今年年底移民去国外,但因为萧斯越出了意外,萧家便用手段抢回了孩子,用来给萧斯越捐献骨髓。
第一次手术不太成功,孩子体型太小,营养不足,配型虽然成功了,但萧斯越的病并未有所好转。
第二次手术时,因为养父母前来阻挠,手术也不乐观。
直到第三次。
萧斯越终于活了,我的孩子却永远的留在了那个冰冷的手术室里。
听向明讲述时,我的情绪几乎崩溃到无法收场。
我知道他奇怪与萧明越明明知道这一切,为什么情绪还有这么大的波动。
我也明白,萧斯越这样谨慎的人,移植手术导致女儿死亡这件事,向明也被闷在鼓里。
他隐瞒了我,章诺,他的母亲和除了给他配型的萧家人之外的所有人。
回到病房后,我看到萧斯越一个人坐在病床上,似乎有些出神。
6.
他最近的日子不太好受,好不容易摆脱了白血病的折磨,又被迫穿越到我这一具千疮百孔的身子上,还日日遭受着继母的虐待。
“你满意了?”我问。
萧斯越没回答我,看着窗外的风景喃喃自语,“你说,要是——”
话音未落,我的巴掌便落在了他的脸上。
“没有要是。”我几乎是咬牙切齿的看着他,“从今天开始,我会一直折磨你,向我以前那样,被人欺辱,虐待,骨肉分离。”
“直到你死。”
萧斯越淡然笑了笑。
“我应得的。”
我践行了自己的话,没有和萧斯越离婚,却任由他被那个粗鲁无礼的继母欺凌。
他的身体不好,我就让萧斯越拖着这幅病躯在家中打扫卫生,洗衣做饭,偶尔还会把公司里一些琐碎繁杂的事扔给他,甚至一个简单的项目策划书,都要他亲自用笔抄写。
萧斯越倒是从无怨言,好像是赎罪一般,接受了我的一切报复。
直到那天章诺再次找上门来。
她来催促我和“夏浅悠”赶快离婚,好和她结婚,让她嫁进萧家。
我随意找了个借口应付,章诺却十分不愿意。
“斯越,这件事我们都说了这么久了,你不会对那个女的——”
说到这里,她语气不太好,停顿了下,转过身去,像是生气了,“也是,你以前那么喜欢夏浅悠,恨不得天天和她在一起,哪能那么容易割舍的下?”
我低头的动作倏然僵住,而后,有些不可置信的抬起头,“什么?”
我有些不可置信的重复了一遍,“我喜欢夏浅悠?”
章诺看到我疑惑重复的神情,解释道,“是啊,你当时——”
她忽然又停了下来,转头抱住我的胳膊,“哎呀,不提这些了,反正你能娶我就好。”
我知道,萧斯越隐瞒了我太多的事。
自从我知道女儿为救他而死后,他始终少言寡语,在家里很少说话。
婆婆常向我抱怨“夏浅悠”变得跟个痴呆似的,常常一个人跪在窗户边,仿佛在祈祷。
那天见过章诺后,我回到家。
他那时正在擦桌子,我将他带进书房,质问他,“你到底瞒着我什么?”
萧斯越只是静静的看着我的眼睛,一言不发。
我被他这样的冷处理惹怒,正想抓起他的衣领给他一拳时,萧斯越却忽然开了口。
“我可以告诉你。”
我的拳头停在了空中。
他说:“跟我去个地方。”
他拒绝了让向明开车,坚持自己一个人开。
我虽然怀疑,但萧斯越的所有都几乎被我消耗殆尽,我擅自做主,将他名下的所有财产全部捐给了儿童福利院和医院,为我的孩子赎罪。
我不怕他,只想要一个真相。
汽车驶出地下车库,他并未打开导航,启动车子的前一秒,他忽然偏头,提醒我系好安全带。
我虽嗤之以鼻,但也照做。
后来谁也没想到,那也是我能做的,最后的事了。
萧斯越开着车驶入高架桥,我问他去哪里,他沉默不答。
7.
车厢里的空气凝固了几分钟后,车子渐渐远离市区。
看到窗外的风景越来越不对劲,我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。
“萧斯越!你要干什么!”
他依旧没回答。
“放了我!萧斯越!你到底要干什么!”
无名的恐慌将我淹没,我看着萧斯越平静的侧颜,只觉得可怕。
车子行驶的速度越来越快,强大的推背感将我禁锢在座椅上,我试图去拉他的手刹,下一秒他却忽然扭转方向盘。
“砰!”
车子翻转在地上,被撞的树干缓缓倒下。
汽油味,烤焦味漂浮在空气中。
而我,彻底失去了意识。
再次醒来时,我被捆住双手双脚,出现在一个狭小阴暗的小仓库里。
萧斯越在一旁摆弄着机器。
我浑身是伤,身体虚弱,已经和萧斯越换了回来,彻底成为了那个曾经的夏浅悠。
我知道,我完了。
在我成为萧斯越的这段日子里,让他扮演者夏浅悠吃了许多的苦。
我甚至,插手了他的公司,擅自挪动了他的资产。
但我并不后悔。
唯一后悔的是,没能彻底为我的女儿报仇雪恨。
我曾经多想看着萧斯越自食恶果,却还是没有做到。
“别想那些没用的了,008。”
他打断我的思绪,忽然转身走了过来。
008?
他在说谁?
“别用这样一副惊讶的样子看我。”他笑着把玩手中那个小小的遥控器,“008才是你最初的名字,对吗?”
我皱着眉头,听不懂他说的话,“你在说什么?”
萧斯越的语气不屑一顾,看我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只随时都可以碾死的蚂蚁,“装了这么久的人,你不累吗?”
“原本就只是个机器罢了,还妄想拥有人的情感。”
“不过——”,他又站起来,“你的确是特殊的一个,不仅完美承袭了悠悠的外貌和性格,还拥有了和她一样的悲悯之心。”
“但这又有什么用呢?”
萧斯越站起来,居高临下的看着我,声音变得轻了些,仿佛像是在骗自己接受,“你终究不是她。”
我仰头看着他,心底的恐惧油然而生。
不知道是不是因为008这个十分机械性的名字触动了心底某一根弦,还是单纯意识到他想要伤害人的意图。
我拼尽全力跪坐在地上,眼泪夺眶而出,大力反抗着,“不要!不要!我是夏浅悠!萧斯越!我就是夏浅悠!”
他低头叹息一声,看着我拼命挣扎的模样,在叹息声中,悄然按下按键。
我,彻底消失。
向明带专家一直在门外候着,萧斯越带008进仓库不久,门便被他从里面打开。
他朝进来的专家颔首示意,“辛苦了。”
向明跟着他的脚步往外走,汇报着已经安排好的事。
“萧总,车祸现场认定基本已经完成了,半个小时候发布太太车祸身亡的消息,另外机器人008的最后一笔使用尾款对方团队要求涨到原来的三倍,理由是使用时间超过了当初的预定交付时间,时间太长芯片无法取出,可能造成不可逆的伤害。”
8.
萧斯越听了也只是点头应下,没什么波澜,“这点钱不用在乎。”
向明点头,“好的。”
他顿了顿,又说,“还有,008的情况和以往研制的衍生信息机器人都不太一样,她是第一个能拥有自主意识的机器人,甚至受芯片影响程度很大,研究团队想要带回去......”
“连同夏小姐的芯片一起。”
萧斯越的脚步一顿,脸色也冷了几分,“他们怎么敢!”
仓库内,国外的研究团队正围绕着008左细致的检查,确保她身上没有可逆的机械化伤害,好拿去当做研究样本。
008的芯片已经被取出,盛放在一个年轻的亚洲女孩手中所托的盘子上。
女孩目光平视前方,并没有参与到周围专家的讨论之中。
隔了几秒,她所注视的前方,萧斯越和向明的身影赫然出现。
他身上似乎带了些怒气,进门时用英语辱骂着研究团队的人,众人见状停了下来,似乎有些不解。
向明说,请求归还芯片,团队中的专家觉得这简直十分滑稽,不肯答应。
争执之下,那女孩忽然说了话。
“给他吧。”
她说的是纯正的中文,而不是英语。
萧斯越闻声一顿,几乎不可置信的扭头。
看到那个顶着和夏浅悠一模一样脸庞的女孩从人群中走了出来,将那枚芯片递到他面前。
萧斯越浑身颤抖到站立不稳,他想伸手抚摸女孩的脸,却被擒住手翻转过去,脸上挨了结结实实的一巴掌。
向明脸色大变,连忙催促研究团队的众人离开。
那一刻,所有熟悉她的人都知道。
夏浅悠回来了。
萧斯越第一次见她时,是在某次大学的宣传讲座上。
那是夏浅悠20岁出头,父母恩爱,家庭和睦,又是独生女,所以自小被家人宠爱着长大,她被爱包围着。
所以站在讲台上演讲时,身上总有一股莫名的吸引力。
她温暖,谦和,待人有礼,有时即便被误解也很少说出来,挂在嘴边的也总是谢谢和对不起。
那时萧斯越觉得,像这样像太阳一样温暖的女孩,应当得到世界上最好的一切。
也应当被他得到。
所以那时并不认识的两人因为他的精心策划变成了朋友,而后,他开始追求夏浅悠。
她也很快就答应了。
夏浅悠知道,萧斯越的原生家庭并不好。
母亲早年离世,父亲对他及其严苛,动辄打骂,继母也对他并不上心,甚至嫌弃。
所以她用尽自己的一切给予萧斯越支持,他创业她陪着,他受伤她安慰。
很幸运的是,两人幼时有着一段并不正式的娃娃亲。
后来加之夏浅悠父亲破产离世,两人也如愿结了婚。
再后来,原本幸福的日子开始走向了偏航。
婚后第一年,夏浅悠怀孕,生下了第一个孩子,是个女儿。
婆婆以抱小孩洗澡为由将孩子送走,母女两甚至都未曾见过一面。
也是那时,夏浅悠发现萧斯越和学生时期的好友章诺来往密切。
后来,她确定了他的出轨。
萧斯越很聪明,他察觉到夏浅悠知道出轨的事后,强迫她再次怀孕,将她留在了自己身边,然后继续和章诺行不轨之事。
夏浅悠的身体因为第一次的生产亏空并没有补回来,第二次怀孕被婆婆拉着去做检查,又被拐骗流掉了孩子。
那段时间,她被限制自由,在家住承受着婆婆非打即骂的对待。
也是那段时间,她知道了萧斯越私下阶段父亲公司的资金链,使其破产,导致父母脑梗突发离世,自己不得不嫁给萧斯越。
这样的阴谋论,与她初识的萧斯越,判若两人。
于是她决定离开。
她买通了为她做手术的医生,制造了自己意外离世的假象。
然后通过各种渠道,让萧斯越知道有仿生机器人能够神形兼备的模仿出一个活生生的人。
然后,便有了今天。
萧斯越依旧活的像个疯子,试图在机器人的身上寻求到一丝缺失的安慰。
可惜机器人,也不会任人欺凌,由他拿捏。
夏浅悠看着眼前这个泪流满面的男人,嘲讽的扯了扯唇角。
“你要是想哭,就在这里一直哭下去吧。”
“为我的孩子们好好哭。”
“哭到死。”
夏浅悠带着向明走出仓库,锁上门。
只留了他,和那个早已没了灵魂的机器人,彻守黑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