8
客厅里,几个教练被猪肉架插着,摆出站起身举杯的姿势。
他们脖子被砍出很大豁口,伤口干涸,头没了支撑耷拉在一边,表情惊恐,无一不瞪着眼睛看向我。
我僵硬地咽了口唾沫。
原来他们不是冷眼旁观,而是早就死透了。
这么一想,二楼的老大爷也好久没在楼梯口听戏了。
三楼东户的单亲妈妈,西户的一家三口,从前天就没见到人。
更别提四楼的宅男,我从来这就只见过他一次。
所以那个屠猪户每晚砍剁的,是我们整栋楼的人!
我突然想到屠猪户递给我的腊肉。
递给我时,他特意提了提:「这次的腊肉是我特意帮二楼的小伙腌的,他很喜欢,希望你也喜欢。」
我再也控制不住跑去卫生间吐了起来。
我竟然在不知不觉中,吃过腊人肉,还一无所知地觉得炒菜很香。
更重要的是,他的目标现在是我。
他追着我喊腊肉,像宰猪一样执着于割我喉,是想把我做成腊肉!
我极力忽视客厅里几个死去的教练。
一边在屋里找一些趁手的工具,一边忍不住想,这屠猪户到底是多大的力气,能把一屋子满身腱子肉的青年男性都杀掉。
整栋楼都没能躲过他。
他不怕刀,砍几刀都不嫌疼,能顶着满身血拼命追我。
我杀不死他,要活只能逃出去。
我从沙发旁捡了一把长刀,又找出一根铁棍别裤腰上。
刚要去看看有没有没安防盗窗的窗户,就听门口传来急促的敲门声。
「许竞?你在里面吗?快开门跟我走!」
9
是黎平!
他来了!他是警察,一定能救我出去!
我喜出望外就要开门。
可突然想到,搬家后,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地址。
不断重生的我,怎么砍也砍不死的屠猪户,一切都不能用常理解释。
我谨慎问。
「你真是黎平?」
「废话你她妈快出来!」
「我没告诉你我家在哪。」
「我是警察!查你住址信息很难吗?你别磨叽快点!那人在我撬门的时候就躲起来了,保不齐一会出来!」
「你怎么知道我在一楼?」
「从窗户就能看见你在里面上蹿下跳,别问了,快出来!」
黎平语速很快,话里的急切不似作假。
我连忙打开门,为防止意外,开门的瞬间我倒退几步举起刀防备起来。
黎平进来第一眼也看到了客厅的景象,忍不住爆粗口:「我艹!」
我看清了他手里的东西,也忍不住惊呼:「我艹!」
真理!
刀砍不死,子弹总行吧!
黎平话不多说,过来一把拽着我往外走:「先走!出去再说!」
我跟着他往外走,突然,黎平停住,手往后护了我一下。
他举起枪对着单元门口:「警察!别动!放下凶器否则使用武器!」
透过黎平的肩膀,我看见屠猪户稳稳站在单元门前,两手都拿着挂血的刀。
「呵呵呵呵呵。」
屠猪户突然眯眼笑起来。
「你也来吃我做的腊肉?」
我打了个寒战,不由得抓住黎平的衣角,小声问:「有子弹吗?」
黎平微不可查点了点头。
我放心了,胆子大不少。
「我跟你无冤无仇,你为什么要杀我?」
屠猪户只笑,「送你的腊肉好吃吗?」
我一愣,胃里一阵翻涌,恶心得又差点吐出来。
屠猪户咧着嘴往前走了一步。
黎平立马握紧手枪:「站在原地别动!再往前走我就要开枪了!」
屠猪户充耳不闻,他好像完全不害怕,突然加速举着刀冲了过来。
「砰砰!」
黎平开枪了,两枪中腹。
可屠猪户完全不受影响!
黎平又往他心脏开了一枪。
这次他甚至连顿都没顿一下!
靠!我确定了,他可能不是人!
这对我一个唯物主义者带来剧烈冲击。
明显黎平也惊到了,他果断推了我一把。
「往上跑!我拖延时间!跑!」
10
我犹豫一瞬,被黎平一脚踹屁股上。
「跑!别在这碍我事!」
我一咬牙,把长刀放他手里便往上跑。
身后传来一阵打斗撕扯的声音,等我跑到顶层,那声音消失了。
我咽了口唾沫,嗓音干涩:「黎……黎平?」
楼道寂静无声。
就当我下定决心返回去时。
熟悉令人毛骨悚然的脚步声响起。
「小许,你跑什么?不喜欢我送你的腊肉吗?」
我呼吸一滞,脑子轰地一声乱成一团。
他把黎平杀了!
那个在我被父亲用鞭子打,举着刀狂追扬言要弄死我时,唯一站出来保护我的黎平。
被屠猪户杀了!
可我却像个懦夫,在感受到危机逼近时,脚步不受控制地快速跑向天台。
11
周围漆黑一片,看不见远处,只能依稀辨认出杵在眼前的根根腊肉。
我紧紧握着铁棍,盯着天台的门。
没多久,屠猪户的刀一下就砍穿了铁门。
他的眼珠在砍出来的缝隙里左右转,然后锁定在我身上。
他咧嘴一笑。
「小许,你喜欢腊肉吗?」
他猛地又是一刀,直接砍开了铁门,用手扒着钻了出来。
我杀不死他吗?
我直直盯着他的脸,仿佛看到了曾经把我往死里打的父亲。
屠猪户满脸都是血,是他杀完黎平溅到的。
他面色癫狂,一步一踱地走向我,笃定我逃不了。
我后退一步,猛地冲上前。
我能杀死他!
我一定能活!我一定能为黎平报仇!
我疯了一般举起手中的铁棍,狠狠砸向他。
一下一下都砸在他的头上。
我使出了浑身的力气,直到手部失去知觉,直到力气用尽。
我才倏然发现,屠猪户早已被我砸烂在地。
他面部朝上,后脑勺深深凹进去,流出的血糊了他满脸。
我愣愣地望着他,似是还没反应过来,他就这么被我生生砸死了。
「哈……哈哈!」
我癫狂地笑,失了理智一般夺过他手里的刀,一刀又一刀割向他的喉咙。
直到他的血流了满地,脖子挂不住脑袋,脱力地滚向我。
我猛地一震。
不可置信地盯着他的脸。
这是,我父亲的脸!
突然,我的脑子里一阵刺痛。
各种声音钻进了我的脑海。
「臭娘们,我让你偷汉子!什么不离不弃都是假的!」
「他是来买肉的!我没有!啊!」
「我要杀了你!」
「儿子救妈妈!啊!」
「儿子吃腊肉啊。」
「好吃吗?嘿嘿你妈的肉。」
「吃!怎么不吃了!我打死你这个赔钱废物!」
破碎的画面全部涌进脑海。
狭窄的柜门,透过缝隙,外面是拿刀疯狂往母亲身上捅的父亲。
母亲的呼救声一声比一声微弱。
我躲在柜子里瑟瑟发抖,眼睁睁看着母亲断了气,却没有勇气站出去。
血液沾染了整个屋子,直到父亲发现了躲在柜子里偷看的我。
我被一把拉出来。
满是血的刀子划着我的脖子。
父亲已经近乎失智:「你也跟你妈一样,想要个别的爹是吧?」
我发着抖,从嗓子里挤出点动静:「没有。」
父亲大笑,把我绑在椅子上,让我亲眼目睹他将母亲开膛破肚,并砍成肉条。
他用刀指挥我亲手将肉条腌制。
「我教过你怎么腌,儿子,这是你展示自己能不能传承我的衣钵的机会。」
我已经吓得神志不清,恍恍惚惚抓着肉,被他指挥着抹调料。
我突然哇的一声吐了出来,一边哭一边吐:「妈妈!妈妈!」
父亲狠狠踹到我的肚子上,我疼得硬生生吐出一口血。
「赔钱货,废物!腊人肉最好吃了!不识好歹!」
再往后,我就记不太清了。
只知道后来警察说,进门的时候,我正目光呆滞,往架子上晾肉条。
12
我猛地睁开眼,汗如雨下,不停喘着粗气。
我的主治医生按停了旁边不断滴水的水龙头。
他坐过来:「怎么样?」
我闭了闭眼,良久喃喃道:「我杀了他。」
一切都想起来了。
父亲被抓进监狱后,我便得了幻觉性精神病。
从七岁到二十七岁,我每天都能梦见父亲把母亲按在床上砍的场景。
我每天都在自我悔恨,如果我站出来,母亲会不会就不会死。
这种悔恨深深折磨着我。
直到我二十七岁这年,父亲在监狱自杀身亡。
我在家里昏睡了三天三夜,不停做那场噩梦。
最后是心理医生察觉到异样,破门而入将我唤醒。
他说我需要深入催眠治疗,我执念太深,没了恨意支撑,很容易走向毁灭。
在深入催眠中,我幻想出了黎平。
源于我内心深处也曾渴望有足够强大的人,拯救这一切。
催眠中我只有建立强大的信念,亲手杀死屠猪户,才能醒来。
万幸的是,我成功了。
13
治疗结束没多久,我便换了房子。
回迁房五楼,老人小孩居多,胜在周边环境安静,离公司也近。
住进来的第二年,我升了职位。
一楼搬进来几个小年轻,一问刚毕业,一起在健身房当教练。
他们说我常年坐办公室,体格瘦,气虚,给我打半折办了卡,我周末没事就跟着李教练健身,颇有成效。
又是一年,我谈了女朋友。
女朋友搬来同居那天,顶楼也搬进了新住户。
新住户笑起来眯着眼,是个勤快人,但丧妻丧儿,也是个可怜人。
他是个屠猪户,为人朴实,干活麻利,没几天就把天台收拾得干干净净,经常在上面晒腊肉。
晒好的腊肉不卖,只分给邻居。
我觉得他的腊肉比市场上卖的好吃,劝他拿去铺里卖,准能卖个好价钱。
屠猪户憨厚一笑,他说年纪大了,杀不了那么多猪,卖卖鲜猪肉营生就行,晒腊肉只为给自己解解馋,还有给邻居尝尝味,他没儿没妻,跟邻居走好关系,以后有个事也互相好照应。
我经常用他的腊肉炒菜,但女朋友说这肉尝起来怪怪的,膘薄肉腥味重,不像一般肉。
她说她总觉得屠猪户笑面之下带着狠厉。
她疑惑:「这屠猪户为什么对妻儿怎么死的三缄其口?」
她捂着嘴神秘道:「该不会这些腊肉是他妻儿吧?」
我笑说女朋友是恐怖小说看多了。
人肉可跟猪肉味不一样。
女朋友问我怎么知道。
我皱了下眉,说不出我为什么会这么笃定。
搪塞道:「鸡肉跟猪肉都不一样,更别提人肉和猪肉了,你别老胡思乱想。」
但女朋友总说女人的第七感告诉她,最好不要和屠猪户走太近。
年底我们结婚,女朋友非要用她的房做婚房,让我把这个房子卖了。
我知道她还在疑神疑鬼,虽有无奈,但也同意她了。
她的房子离她上班的地方近,我也舍不得她每天五点起来挤地铁,于是三十万紧急转手了那个回迁房。
没想到我们刚搬走两个月,那栋楼就出事了。
14
屠猪户屠了一整栋楼,所有人像猪肉一样被串起来,死相惨烈。
警方查出,屠猪户在天台上晾的腊肉有人肉,并从中提取出了他妻儿的DNA。
随着审问,我们知道了,屠猪户对腊肉有上瘾一般执着。
他不是不想腊肉,而是认为人肉腊出来才是绝味。
万幸的是,他送给邻居的是猪肉,因为腊人肉量少,只舍得自己吃。
这个案子轰动全国。
当时妻子刚怀孕,看到新闻时跑去卫生间吐得昏天黑地。
我看她难受,我也有难受,也吐了起来,反应比她还强烈,一度脱水晕了过去。
某次清醒,我突然想起自己好像看过心理医生,甚至被催眠过。
但又死活想不起来为了什么而催眠,也想不起来催眠内容。
后来身体好转,我问妻子有没有和她提过自己看过心理医生的事。
妻子摇头。
她问我,不会有什么抑郁症双向之类的吧。
她吃着葡萄头头是道:「不是专家说了吗,表面越开朗越整天乐呵呵的人,越容易得这些心理疾病。」
我捏了把她的脸,好笑地问:「如果我真有心理疾病,你会不会离开我?」
妻子嗔怪地打了我一下:「想什么呢,有病看病,无病不呻吟,你好好的,别瞎想。」
15
十个月后,妻子为我生了个儿子。
望着妻子疲惫的神情,我该怎么告诉她我失业了呢。
给儿子上户口时,由于我被失业搞得焦头烂额,一不小心把他的名字许景,打成了许竞。
事后妻子笑了我两天,说:「你也是当上我儿子了。」
看着她的笑容,我失业后的郁气也一哄而散。
后来,妻子拿着她的嫁妆说陪我东山再起。
我想到了那屠猪户的腊猪肉。
他是个疯子,但腊的肉好吃。
我能将味道模仿个七七八八。
于是盘了个铺子,专门做腊肉,生意不错,吃过我的腊肉的人无不拍手称赞。
但我总觉得这腊肉少了些味道。
是什么味道呢?